近年来，随着我国对毒品违法犯罪行为的严厉打击，毒情形势持续向好。但同时，又出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新情况、新问题、新挑战。由于传统毒品获取难度变大，一些不法分子盯上同样能让人上瘾的麻精药品以及其他未管制的成瘾性物质。一些不法分子甚至将目光转向兽药行业，将部分兽用麻精药品作为毒品替代物进行贩卖、吸食。

7月15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农村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公告 第800号》（以下简称《公告》）施行，明确了兽用麻精药品具体品种及相关管理要求，进一步筑牢防范其流入非法渠道的堤坝。

本期识毒版，记者通过采访禁毒民警、药学和法学专家等，带您了解兽用麻精药品的滥用危害及遏制相关违法犯罪的法治体系。

伸向兽用麻精药品的“黑手”

今年年初，湖北省枣阳市公安局禁毒大队破获了一起毒品案件。贩毒人员王某、杨某二人通过境外平台贩卖含依托咪酯的“上头电子烟”。吸毒人员肖某得知后，与二人取得联系。尽管与肖某相距200余公里，但求财心切的王某、杨某二人表示可以驱车送货上门。

二人将车停在路边等待肖某时感到无聊，便取出含依托咪酯的电子烟一起“吞云吐雾”，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路过的群众看到车中的情况，产生怀疑，遂拨打电话报警。民警接到举报后迅速赶往现场，在嫌疑车辆附近仔细勘察，根据此前掌握的情况初步判断他们将会在此交易毒品。待肖某抵达后，民警一举将正在交易的3人抓获，当场缴获了2支含依托咪酯电子烟和10支毒品替代物——替来他明。经讯问得知，王某、杨某二人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只携带了2支含依托咪酯的电子烟，其余则全部是“平替”替来他明。

据安徽省铜陵市第三人民医院今年5月对外公开的信息，门诊常有一些走路东倒西歪、讲话口齿不清，或流涎、手抖，或头痛、意识不清的患者。这些患者前来就医主要是为了购买安定类药物。经仔细询问，这些患者告诉医生，他们在吸食一种价格便宜、容易获取的白色结晶粉末，在电商平台只要搜索“兽用麻醉药”或者“替来他明”，就能直接购买到。

2023年10月1日起，依托咪酯被国家正式列管，非法吸食、持有、贩卖依托咪酯按涉毒违法犯罪处理。不法分子随即转向美托咪酯和丙帕酯等化学结构与依托咪酯极为相似的物质，添加到电子烟中进行贩卖和滥用。今年7月1日起，美托咪酯、丙帕酯被列入《非药用类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制品种增补目录》，成为法律意义上的毒品。在国家的高压打击态势下，犯罪分子又将“黑手”伸向替来他明等兽用麻精药品。

安徽省宣城市公安局宣州分局禁毒大队刘警官告诉记者，大约在2022年年底到2023年年初，陆续出现有吸毒人员使用兽用麻精药品替代毒品的案件，主要替代物质为替来他明和美托咪酯。

近日，记者在国内某电商平台上输入“替来他明”，结果令人吃惊，仍有一些卖家用替来他明粉末图作为商品封面图，在图片和商品介绍中强调其“纯度高”，或注上“仅供出口科研使用”的字样，但实际购买并不需要出具任何材料。

青少年群体滥用值得警惕

“我头好晕，打字看不清字母，还是打电话吧。”据《中国青年报》6月26日刊登的《本报记者暗访：兽用麻醉剂何以成“上头电子烟”》一文报道，一名来自安徽芜湖的电子烟卖家在电话中表示，自己吸了几口含替来他明的“上头电子烟”，头脑不清醒。其沉默片刻，发出一阵嗤笑，随后又一阵急促的气喘。“我最讨厌在我‘飞’的时候谈生意了，一点都不清醒。”他抽了自己两巴掌，显然已神志不清。

刘警官告诉记者，目前以替来他明为代表的兽用麻精药品，主要通过网络渠道进行流通。境外通信软件则成为涉毒违法犯罪的“温床”。买卖双方通过境外聊天软件进行交易，通过比特币等虚拟货币进行支付。此外，通过“埋包”手段进行交易的现象仍旧比较泛滥。

无独有偶。近日，四川省遂宁市警方在工作中发现某小区4名女生举止怪异、眼神空洞，疑似滥用了管制药品，遂将4人带回派出所进行讯问。据其中一人小美（化名）交代，她们4人是朋友关系，年龄均在十五六岁，因了解到右美沙芬“有致幻效果”，便在一起吃夜宵时配合啤酒分别口服了6至12片不等的右美沙芬。4人供述，之前她们还服用过含兽用药品盐酸替来他明的电子烟。目前，几人已被依法处以行政处罚，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多位民警告诉记者，使用兽用麻精药品作为毒品替代物的人群有相对明显的特征：这些人大多是15—25岁的青少年，他们往往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缺乏良好的家庭关系，长期一个人生活，学业中断较早，过早地进入社会。此外，他们大多有右美沙芬、“笑气”等滥用史。

国家禁毒委员会办公室—中国药科大学禁毒关键技术联合实验室负责人狄斌认为，对吸毒人员而言，使用麻精药品的目的是获取快感，需要远远超出临床使用剂量才能达到预期的兴奋效应，而缺乏专业知识导致他们严重低估了麻精药品的潜在危害。

枣阳市公安局禁毒大队案件侦查中队民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除了替来他明，还有很多其他的毒品替代物，它们被添加到电子烟等产品中，在青少年群体中比较流行，但是隐蔽性很强，公安机关打击查处具有一定难度。

记者了解到，不法分子发现新的替代性物质，常会在朋友圈进行叫卖，同时警惕性极高，往往只卖给“老顾客”，新的购买者需要有熟人介绍，并且经过重重追问才能买到。这种“熟人圈贩卖”方式也为警方的打击查处工作带来挑战。

滥用“上头平替”危害不容忽视

狄斌介绍说，吸食麻精药品会对人体中枢神经系统产生强烈作用。这些药物通过影响大脑中的神经递质系统改变情绪、感知和认知。许多麻精药品会刺激大脑中的奖励系统，尤其是多巴胺系统，通过提高多巴胺的释放或增强其效应，导致强烈的愉悦感。最终，正常的奖励和愉悦感降低，药物成为唯一的强烈奖赏来源。这种改变会促进药物的持续使用和上瘾行为。

《中华精神科杂志》2023年12月刊登的《吸食“舒泰50”致精神及行为异常1例》一文写道，一名33岁、有吸毒史的男子，在戒除毒瘾后，又接触到“舒泰50”，开始每周吸食一次，持续了3个月后出现胸闷、心慌、四肢乏力的症状，遂前往医院就医。据其称，吸食后有兴奋感，会忍不住发笑，持续半小时左右这种兴奋感会消失。入院后，该患者表现出明显的四肢不自主抖动、出冷汗、视物模糊等症状，入睡后伴有急促大叫，易惊醒，情绪表现激惹，有幻视幻触，称“看见有东西在飞”“皮肤下有东西在爬”，呈现出恐惧状。

该患者吸食的“舒泰50”是兽用麻醉剂，为替来他明与唑拉西泮的复合制剂。替来他明是一种白色或淡黄色的结晶粉末状物质，是一种兽用麻醉剂，属于解离性麻醉剂，具有良好的镇痛作用，起效和恢复快，肌松效果好，且安全性相对较好，常用于小动物的临床麻醉，对兔、猫、犬和猴等动物均具有较良好的镇痛与麻醉作用。在国外较早地应用于兽医麻醉领域，临床上也可用作诱导麻醉或与其他麻醉药品配合使用，以增强麻醉效果。

吸食替来他明会有明显的副作用。少量摄入会产生致幻作用，导致体温下降、心动过速、永久性神经损伤、持续行动缓慢、呕吐、嚎叫等症状；过量吸食会导致人体全身麻醉、意识模糊，甚至死亡。在刘警官接触过的案例中，过量吸食替来他明等兽用麻精药品后，人会处于半昏迷状态，行为迟缓，意识模糊。

狄斌告诉记者，兽用麻精药品的剂量是根据动物种类，以及体型大小来设计的，通常其剂量远高于人用麻精药品的剂量。由于用途不同，药品的成分配比也会有所不同，兽药在研发阶段不会考虑人类的特定安全性要求，也不会进行人体临床试验，因此，对于人体存在潜在未知的特殊副作用。此外，人用药品是在国家严格的GMP（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体系下生产，兽药却并非如此，其纯度、杂质和体内释放等质量指标可能低于人用药品。

狄斌表示，过量吸食兽用麻精药品对人的身体和精神都会造成危害。在身体层面，可能导致急性中毒症状，包括意识丧失、呼吸抑制、心律异常、血压波动、恶心呕吐、运动协调障碍等症状，严重的甚至威胁生命，长期或过量使用还可能对肝脏和肾脏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严重影响身体健康。在精神方面，长期使用会使人产生依赖和成瘾症状，导致认知功能下降、记忆力衰退、焦虑抑郁等精神健康问题。而且，由于兽用麻精药品的生产与配方并非按照人用的标准和临床剂量设计的，其解毒和对症治疗可能复杂且困难。

依法打击非列管物质替代滥用

《中国兽医杂志》2023年11月刊登的《我国管制类兽用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的现状与思考》一文中指出，与人用药品品种以及发达国家的兽用药品相比较，我国管制类兽用药品种类少、剂型单一。

目前，我国还没有专门的兽用麻精药品管理条例。兽用麻精药品依据《兽药管理条例》《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理条例》《兽用处方药和非处方药管理办法》等相关法律法规规范生产、销售和经营，一般是由农业农村部专门批准、指定的兽药厂进行定制化生产和销售。

《公告》专门对兽用麻精药品的管控作出了详细的规定，使兽用麻精药品的管控体系更加完善，有效降低了兽用麻精药品从不法渠道流到社会上的可能性。

狄斌表示，此前，我国兽用麻精药品的监管体系尚不完善，信息化共享在各行政部门间发展不平衡，缺少统一的具有实时监控和大数据研判能力的先进数据管理系统，而《公告》内容有利于填补监管真空地带。这也表明，我国相关部门对禁毒工作高度重视，不留任何死角。

西南政法大学国家毒品问题治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员刘祈岩介绍，《公告》首次对兽用麻精药品的范围进行了明确，这有助于兽用麻精药品的管控做到有的放矢。《公告》首次明确将兽用麻精药品纳入兽用处方药物管理行列，同时明确要求对兽用麻精药品不得网络销售、不得进行广告宣传，严禁以兽用名义取得后供人使用，封堵了兽用麻精药品的监管漏洞。此外，《公告》专门对兽用麻精药品的标识进行了细致的规定，对标识字样和标识格式进行了明确，弥补了已有规范的空白。

“《公告》对基层公安工作提供了遵循和指引，推动公安部门与农业农村部门在兽药管理方面形成更强合力。农业农村部门主要负责检查标识、管理系统等，公安部门则严格检查销售、登记、核实等环节。”黑龙江省黑河市爱辉区禁毒办韩警官告诉记者，“《公告》的发布，有利于有关部门有的放矢、查漏补缺，精准聚焦新问题，对医院、药店加强管理。目前，黑河市已对全市范围内所有药店进行了详细检查。”

西南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陈伟认为，《公告》的发布，有助于更好发挥如《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实施条例》等作为刑法前置法的作用。尽管兽用麻精药品大多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毒品，但是《公告》内容也推动了从非法经营罪和妨害药品管理罪的角度，对售卖兽用麻精药品严重危害行为的有效规制。

狄斌建议，未来仍需完善法律法规，应加强涉兽用麻精药品的监管、执法和宣传工作。时刻关注毒品滥用趋势，及时更新列管品种，优化技术手段，如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建立智能监控系统，大力推进药品管理电子化，提高药品流通透明度，公开药品流通数据和药品管理信息，依法打击违法犯罪行为。同时，加强支持麻精药品滥用相关科研工作的力度，积极参与国际药品管理和控制行动，与国际组织和其他国家合作，共享信息和经验，加强面向全社会的知识普及，共筑防范非列管物质替代滥用的“城墙”。（见习记者　贾婧枭）

来源：中国禁毒报2024年09月13日

责编：吴清辉